一、
那寺庙中躲躲藏藏的怪人在虚掩的破旧木门后细细端详着常来祭拜的小少年,心里一阵悸动。小少年眉目如画,声音低沉好听,时常带来瓜果祭品虔诚供奉。
(资料图)
“无尚山神,惟愿家人安康,吾辈佳人成双。”
小少年一天一天只许相同的愿,然后便匆匆离去,他紧跟着推开吱呀作响的门,站在小少年所在的地方。
沐浴着他曾沐浴的阳光,嗅着他因上山穿过一片山梨花海而遗留下来的清香。
他在碗中的净水前看了看自己的样子,白皮白发,身体瘦弱,那小少年若是见了自己,大概会吓得再也不来了吧。他随手折下旁边绿树上一根花枝,小心翼翼放在净水旁,旋即便觉得便像被什么东西拨乱了心跳,莫名红了脸又急忙钻回寺庙里。背靠着闭上的木门,他紧张得气喘吁吁,仿佛做了坏事,内心又欢呼雀跃欣喜万分。
两人心照不宣地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一人心甘情愿躲在门后抑制所有情愫,一人却又始终没走进那座古老的房屋中顺着好奇心一探究竟。
风霜雨雪,树木花草,一岁一年。
直到莲数来自己已过双九年华,那小少年也增了年纪长成青年模样,依旧每一两日就来许愿一次,许愿内容没什么变化。他就用手摩挲着木门,跟随着青年的低沉声线嘴里也喃喃着。
“吾辈…佳人成双…”青年笑,他也笑。
仿佛再多说上几遍,两人就能心意相通。
二、
若离忙着打理家里的外宿房,总是带着笑意接待一期又一期不同的住客,他每天早起捡些柴火树枝背回家中,却对小途中山腰上的山神庙有着莫名的好感,像是有谁在指引,命中注定般的,他要在这里等到些什么。
他喜欢去山神庙的必经之路上两旁的山梨树,也喜欢破旧的山神庙屋正前方不知伫立了多久的供奉台,它小小的,石头面上有些裂纹,摸上去凉凉的,让他心安。
那条山路被他走过数年,氤氲着的心绪却不曾被冲淡过。若离心里最纯净本能的心愿被自己在堂前念过上千次,也不知何时能实现一二。
这一晚是上弦月夜,他被窗外的风声惊扰,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有依稀几尺月光透过窗纸绵绵柔柔偷偷逃到墙壁上,惹得他心里痒痒的,这种蠢蠢欲动的感觉仿佛昭示着有大事即将发生。若离坐起来又躺下,一闭上眼睛就心跳加速,胸口沉闷。他干脆穿上衣服,偷偷溜出去透口气。
“不如去山神庙里看看吧。”
“小时候就很想去了。”
三、
若离上山的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
莲是被月影晃了眼睛醒来的,揉揉眼睛发现夜还深长,便披了件衣服走出去,绕到木屋的背面,看着没有点起灯火的村落在昏暗中沉眠着,逐渐放松了心情又泛起点睡意。
若离走到供奉台前,将心愿认真地再次述说。双手合十抬头望了望无垠的夜空和曼妙的月影,下意识地迈出脚步,走向了他从未涉足过的木屋。
山顶上的风带了些侵略性,莲不由得缩紧了身体,用外衣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些。真实却不真切的,他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眨了眨酸痛的眼睛茫然醒来。
两人四目相对,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如今正在自己眼前,像是虚妄的幻境一般。若离手里还捏着山梨树的枝丫,一时之间世上的所有美艳胜景都黯然失色。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纵是天上下凡的神仙,也就堪堪如此吧。
原来世间真有如此圣洁无暇的人。两个人偷偷想着,皆无言。
四、
莲定住神,睡意在寒风中消散,踉跄着急忙用手掩着脸要逃,身形摇晃跌跌撞撞地跑出几步路。若离懵懂地直起腰,过了一阵才想起来要追。山路湿滑,又不能下山,莲不知道还能逃去哪里,只好拐进破庙里拴上门,全身无力坐在地上。若离也不逼他出来,站在门前把山梨树枝上的绿叶一片一片揪下来从门缝里塞进去。悠悠落叶,嫩绿色缀在死灰的泥地上,莲心里有些动容。
但这一夜,他终究没敢开门。
自此以后,若离来得更勤了,许完愿就乖乖站在供奉台前远远望向那扇掩着的门。他不知道,但莲清楚,几乎他每次望过来,都和莲充满胆怯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走远后,莲打开门,远远一望供奉台,上面有花。
花期短暂的山梨花、野花,花不开的季节里是茂盛的香草、野薄荷,秋冬时是野菊、梅和松枝。莲开心地跑过去捡起,寡淡的日子也有了颜色和气味。
寒暑交替,若离每日数过一遍攒下的钱就更有干劲地上山割马草,也捡些野菇去卖。莲揉着眼,看着他来得越来越早,放在供奉台的梅愈美。
除夕那晚,村子里的灯盏久久不灭。莲把自己仅有的几件破烂衣衫裹在一起勉强御寒,想燃起火堆的欲望十分强烈,却根本没有生火的材料。
失落如败了的梅花枝,不过又是寂寥枯燥的一年罢了。
“咚咚咚!”敲门声急促,莲吓得小声叫了出来,门外的影子也抖了一下。
“新年初始,祝你万事遂意,身体安康!”若离在门外喊。
莲根本不敢出声,听见若离叹了口气。若离放下手中包袱便佯装离开,影子逐渐变浅消失,即将与旧年一同远去了。
“别走!”莲奔到门口,手扶在门闩上,语带焦急。眼看没能留住影子的主人,便开了门,想说的话却被地上一个崭新的包袱堵住了。
若离走过来把包袱递给他:“这一定很衬你。”
他笑,不动声色地握住莲的手腕不让他逃走。
五、
若离对着自己生起的火堆点了点头表示满意,把火石收回怀里,用余光瞟着一直举着包袱遮住脸的莲:“不打开看看吗?”
莲露出的白发动了动,他挪到破旧的香案后轻手轻脚地拆。若离也不打扰,坐在原地借着火光打量整个庙中陈设。他看到用枯草铺成的枕头,插在墙缝里的枯枝,上边还有败了的梅花。
许是离火堆太近了些,若离感觉自己的心尖和脸都在烧。
下次送他舒服的枕头棉被,下下次送他蜡烛与花瓶,干脆过几日生意少的时候再来帮他修修这破屋子吧。
正想着,莲轻轻踱着步子走出来,用包着新衣裳和新鞋子的布遮住了胸口以上的部位。若离皱眉,几步冲上去围着他左看右看。莲慌张地不知该跑去哪里,反而踩住了略长的衣摆跌在地上,布料也飞了。
“这淡青色很像雨后的天空,很清澈,和你一样。”若离伸出手。
“我只念过四五年书,不会说话,但你真的很像我梦里的神仙。”
六、
莲晕晕乎乎醒来,想起昨夜被若离夸得无地自容,他又为自己生了火堆,被磨得答应了他在庙里留一晚。两人一起听远处的炮竹声熬到很晚,若离意外地不是刨根问底的类型,两个人困了便各倚在一个角落歇息,短暂的夜就过了。
可若离现下不在庙里,他站起来走出去找,供奉台没有花枝。莲提起些衣摆,时刻小心着怕弄脏了。刚走到供奉台前,就看见若离抱着满怀的红梅,手上沾着大片雪泥,裸露的皮肤冻得通红。
“好看吧!”冰天雪地里,若离个子高挑,穿着简单的棉衣布衫,笑容如同刺破阴郁症结的阳光,伫立在一片枯木林里。莲焦急地跑过去,没忙着欣赏明艳芬芳的红梅,而是直接握住了若离的手。
“没事,就是些树枝上的积雪和泥,一会儿融了雪水洗洗就好。”
莲没松手,把头凑近若离怀里,闻了闻散在他周身的幽香,绽开新年的第一抹笑颜。
“我叫莲,莲花的莲。”他在阳光里笑。
七、
新年头几日,若离家经营的客栈休业。他每日帮家里干完活计,就上山进庙和莲呆在一起,用特意折好的绛红色绸带为莲束起细软柔顺的白发,一举一动都轻手轻脚的,生怕扯疼了他。看着莲用客人遗留下的老旧铜镜左照右照,若离心里异常满足。
莲的眼睫也是白色的,瞳仁是浅褐色,若离都看在眼里。
他想,他找到属于他的佳人了。若离从背后拥住莲。
“嗯?”莲扭头去看他。若离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在他肩头一直磨蹭。
在这以后,若离每次都带着许多东西来,今日背来几片瓦铺屋顶,明日带些木板补窗户,把烛台放在老旧的香案上,家里的旧棉被旧枕头也统统被扛来。看着破庙里渐渐像是个人住的地方了,若离再一偏头,莲今日穿着的又是他那几套破旧衣裳。
他带着点不满和心疼走过去,把人捞过来伸手就捻莲磨破了的袖口,又低头去看已经遮不住他小腿的衣裳下摆。若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细心,从怀里掏出火石塞给莲:“你拿着这个,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生火。”
莲接过火石紧紧握着,神采奕奕地看了看两块黑黑的石头,又眸子晶亮地望着若离。若离也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所以伸手抱了抱他,便背起一大筐马草下山去了。
在客栈里打杂的时候,若离在脑子里默默盘算着还差些什么没置备好,一不留神,衣服扯破了也没感觉。手指磨过搓衣板,疼得他直跳脚。
转过天来,天色渐明,莲还窝在棉被里酣睡,门就被敲响了。他揉着眼拖着身子把门闩拿开,没能抵住睡意就挂在若离身上站不住了。
“今天要做许多事,先回被里好好睡吧。”若离来回腾出空闲的手,先把背筐放在边上,又用另一只手搂住莲的腰把他塞回被子里。
框里最上边的大包袱放在莲的枕边,那是若离几年前穿的衣服,虽然不算崭新华贵,却也比莲的碎布衣服好多了。下边是几块重死人的砖石,他前几天看到庙的背后有几块零散的铺满青苔的旧砖,便想着在那搭一个简易的矮灶台。
莲睡过了一个美美的回笼觉,云里雾里能听见点砖石碰撞声和若离的点点喘气音。他悄悄爬起来换好衣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循声绕到庙后碰上若离正搬了最后两块砖准备码上。
“灶台快好了,以后我可以带些吃的给你,总是吃贡品,看你瘦的。”
莲抬起手看看自己,若离弯着腰继续做工,一边说让他去试试带来的衣裳。莲来了兴致就回去拆包袱,若离也笑着用湿泥和砖块做着最后的搭建。莲每换上一套就去他那里走上一圈,有些腰身松了,有些袖子长了,有些下摆拖了地,但穿着都还算舒适。若离一边看一边查看刚刚搭好的小灶,走到庙的正门附近捡了点地上的干枝,把火石拿出来伸进矮灶里点火。
他一边伸着沾满泥土的手,一边用肩上的衣料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莲也好奇地凑过来,想共同见证这次成功。
火苗燃起,渐渐变得盛大温暖。若离长舒一口气,转身去屋外借着弯弯曲曲的山溪洗手,回来的时候看着莲用一根小树枝时不时捅捅稳定下来的火堆,心里涌起一阵踏实感,便甩甩手,坐在莲身旁,倚在他肩上歇息。
莲看看他,把小树枝丢进火堆里,腿也放平,伸手摸了摸若离的耳朵,又拍拍自己的腿,对着他粲然一笑。若离没有拒绝这个邀请的理由,侧过头去面对着莲的小腹,听着灶里的噼啪燃烧声,慢慢被莲身上的暖意包围,困倦感缓缓蔓延至全身。
时辰尚早,滋长在心底的情和正在稳步回升的温度一同缱绻了起来。连心中的旧疾陈冰,也终于被他现下眼中的火慢慢捂化了。
“喜欢你。”他轻声说,他听不到。
话语在烘烤过的空气里漾开,惊扰了平稳流走的时光。
若是时间就此停止,或是以此结束一生,那便好了。
八、
春回地暖,日光渐长,客栈的生意重回正轨。若离又忙了起来,每日早上和晚饭后都来看望莲,临走之前满怀不舍地把莲抱了又抱。
直到一日正午,若离扛着春夏之交已经有些灼人的日头急急上山。莲打开门,疑惑地看着他憋红了脸,喘着粗气半晌都说不出话,就伸手拉他进来,抚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我祖父……过世了,我们全家都要出村奔丧吊唁……大约要走……一个月,我不能来了……从明日开始。”
莲和若离都长吸一口气,带着无奈呼出。两人脸色都不好看。
“再有半月,便到山梨花开之时了……”莲原本放在若离后背的手无力地滑下去,挽住若离的胳膊。
“你去吧,路途遥远,来回当心。”
莲的语气随着表情一同突然变得明朗:“若今年看不到,那明年再和你看就是了!”
若离根本没来得及为难,莲却让自己放下了悬着的心。烦闷、愧疚与悲伤的情绪交错复杂难以言表。
说不出来,就化作了缠吻。
九、
山深木秀,花盛路幽,那扇木门又闭上了。莲天天抱着若离的旧衣服才能勉强积攒一些睡亿。
万籁俱寂的夜里,他也不再点起火堆。
身体暖了,心还凉着。
呆呆地盯着不再漏风的房顶,一时失神向上伸出手去,里衣宽大的衣袖滑落肩头,只有细白瘦弱的胳膊暴露在大片大片令人难耐的思念里。
情爱是毒,疼在每个这样的夜里,偏又有人心甘情愿。
这样的日子总会过去的。
莲和若离会像话本里的眷侣般相守终生的……吧?
他放下酸痛发抖的手,蜷成一团,想着山梨花该开了。
再过段日子,便亲自去那山梨树林里看看吧。
十、
若离一路风尘仆仆,又着急庙里那人的情况,终于在一月后傍晚赶回了家。正碰见街坊四邻都拿着务农的锄头和耙子往山上跑,甚至有拿着火把的。
“诶呦!你刚回来吧!”村子里做衣裳的大嫂撑着腰拄着锄头喘。
“前几天隔壁老爷子家的小孙儿上山玩儿,在山梨花那说是碰见了妖怪,白发白衣的,哭得撕心裂肺就回来了。当时村子里都以为是小孩在花树里看迷了眼。结果晌午时候卖菜阿婆带着和你长得很像的小儿子上山捡菌子,道上路过个破庙,那个全身都白的妖人从门里冲出来奔到她小儿子面前。老婆子吓得现在还在床上抽风说胡话呢!要不是她小儿子挥锄刀砍中那妖人脑袋……诶!你怎么也跑了!”
刚顺过来气儿的大嫂看着若离突然面如土色,一溜烟就跑了。
十一、
西边的天被夕阳烧得火红,山路上吵吵嚷嚷的,生了黑锈的农具或多或少都染上了些红。混在黑里,尤其刺眼。
庙里全是滚滚黑烟,莲拖着一身的伤被外边的村民关在庙中。头上的血流到前额和后脑,在剧痛中艰难呼吸,根本没有力气抬手去擦。
他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了原本应有佛像的案桌之后,靠在桌沿上想呕吐。莲神志不清地呕了半天,停止干呕后却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染红了身上这件被撕扯破碎的浅青色衣裳。
火光燎上屋顶的梁,整个屋子的支撑痛苦地发出吱呀声,在烟雾中摇摇欲坠。莲突然希望若离不要再来他这里了,若是他看到现在狰狞凄惨的自己,或是一具乌黑的焦尸,若离对自己的情也就一同被焚尽了吧。
“山梨花,该谢了。”莲喃喃出声,想为那些纯白的花痛哭一场,可自己的泪早就在村民的殴打和灼热的火里流干了。
他失去知觉前,听见自己的嗓音犹如那些锄刀上的锈迹一般喑哑难听。之后整个人晕厥过去,后仰时碰上案桌桌角一块不自然的木块,他身下的泥砖竟下降数尺。莲整个人落进暗室,下降的泥砖又升起,有浅青色的布料被扯下,紧紧夹在泥砖缝隙之间。
房梁终究支撑不住,整个破庙在村民的目光中轰然倒塌。瓦片掉落,碎在地上,村民们在暮色之中举着沾有泥土和血迹的工具,兴奋地高呼。
如同做了降妖除魔救济天下的丰功伟绩一般。
他们在欢呼中散去,有没凝固的血迹滴落在山路上。
斑驳的血迹混在满是黑渍僵灰的地上极难被分辨,正如隐藏在和善纯良外表下,一颗颗以貌取人落井下石的心。
纯净安然的一抹白,不知被什么污染了。
十二、
若离逆着下山的人,碰撞过村民的肩膀,不管不顾地往山上跑。他踩过杂乱的野草,来不及感到疲惫劳累,他只想快一点到莲身边去。跑着跑着,就闯进了一片黑夜中,烧红的云已经完全被夜幕吞噬了。若离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是泪,它们滚下来掉进眼里,从内心深处传来一阵刺痛。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本该跑得燥热的身体现下犹如进了冰窟。他竭尽全力为莲修补好的小屋,如今只是还燃着火的废墟和一地焦土罢了。若离不由得腿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手上的草木灰屑还残存着温度,却已经能感受出人性的薄凉。
若离不想死心,却又怕极了。他惧怕见到莲的尸体,但绝不能将莲孤零零扔在这里。他抿了抿干燥的嘴,最后的希望支撑仅剩的理智,全身颤抖着走进火势渐小的废墟中。
他看到了破碎的瓦片,未尽的木梁,倒塌的矮灶和供桌。
万点诛心的黑中,他死死盯着砖边的一缕浅青。
十三、
狭小的地下暗室中,几步之外有一扇门半开着,若离沿着墙摸索,摸到卡在凹槽里的火把,便急忙摸出火石点起火苗照明。他在暖光中找到了爬到角落,满是血污伤口、浑身滚烫的莲。他控制不住地嘴唇翕动。
若离根本不敢触碰莲。
浅青色的衣裳几乎被撕扯成了破烂的布条碎片,到处都沾着干了的暗红血迹。莲原本细白的头发上有一块一块凝结的血污,他倚在角落奄奄一息,像是被人活生生剥下鳞片的鱼,徒剩鳃还在缓慢翕动。
阴冷的地窖里,有风灌进来,若离一度不能呼吸。
莲几乎感受不到什么疼痛了,也睁不开被血糊住的眼,只是像从隔世而来,用气声轻轻说:“若离……我想看山梨花……”
若离的眼被灼得火热,他艰难地抱起莲,用一只手握着火把照着前路。无论通往哪里,他只想祈求上苍赐给他们一条生路,让他活下去,他只想他活下去。
风声在耳边愈响,莲觉得自己似是飘在水面上的一片叶。
水边有个穿着粗布棉衣的少年,他眼里全是岸上开到荼靡的山梨花。
莲想离他近些,却在那少年回眸时被水冲得更远了。
少年追着他跑,但跑不过水流,莲选择笑着坠入深水之中。
“忘了我吧。”他对那焦急的少年说。
十四、
门的尽头,是山的另一边,看不见村落,只有幽深的树林和惊飞的鸟。若离没来过,他将火把卡在洞旁的树上,把莲轻轻放在树下,让他靠着树干。
“山梨花……都败了……我该走了……”
“胡说!还开着的!我不许你走!”若离想大喊,可情绪到了嘴边,变成了泪如雨下。
“若离,我想看。”
徒剩脚步声清晰,莲在月色里惨淡地笑了,像是被人折下又丢弃的花。
“然后呢?”
“自然是还没讲完的。”
十五、
若离在一片开败了的山梨树林中到处寻找,被树枝刮伤了脸也不自知,终于找到还剩两三朵白花勉强开放的短枝。他一只手捧着,另一只手盖在上面掩住。
绑着的头发散了,如风的青年一夜无眠。
可风中的花还是逝去了,水中的叶再也没能浮起。
莲身上的烧自然是退了,整个人静静的,像是除夕夜倚在墙脚休息一般,可他的眼睫再也不会不安地颤动了。
真的到了这一刻,若离的心里却异常平静,他将手里的花塞到莲手里,抱着他走到崖边,白发黑发一同被山间的风吹起交织,像是在说永不分离。
吹凉的泪落到那人白皙的脸上,化开深色的血渍:“别丢下我。”
泪越流越多,若离却兀自笑了起来。
他的神被亵渎殒灭,那些愚昧的人就该一同为他的神陪葬。
“无尚山神,惟愿家人安康,吾辈佳人成双。”
十六、
“青年若离抱着莲跳崖后,那年仲夏时节,山上便暴发了山洪,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将山脚的村落毁灭殆尽。在那之后,那山周边又不停发生地震、闹洪灾,数年之后就没人再住了。”
“那山渐渐高了,顶上的积雪再也没化开过。”
“却仍有胆子大的人,试图爬上去一探山上真容。他们用命发现,那山崖间——尤其最是陡峭寒冷的地方,长着三三两两蓝色的雪莲。”
“世人皆语,那蓝莲能使枯木逢春,白骨复生。”
叶无喧从背后抱住翻看着泛黄典籍的陈云郗,头靠在他肩膀上,声音温柔而亲昵:“这是你找来的医书吗,怕是说书摊上的话本子吧。”
陈云郗低笑一声,把书放到叠好的外衣下边,回身拥住叶无喧倒在榻上。
“人人各有所想,你若觉得是话本,那便是假的吧。”
“你觉得这是真的?”叶无喧撑起半个身子去看他。
“嗯。”
陈云郗用手捏住叶无喧的下巴尖,促使他低下头与自己交换个吻。
吻着吻着,两人便一同笑出来。
陈云郗搂着刚入睡的叶无喧,手上化了内力气劲灭了烛火。
便又是漫漫时光里,一个温顺安静的夜了。
(本章完,本篇未完待续)
(完整故事请关注vx公众号:两点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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